京朝一梦 第17节

作品:《京朝一梦

    许岸每天蒙蒙亮就跟着庞娟进厂,一干就是一整天。

    大多干的是制坯和施釉的工作,一天下来,手能褪掉一层皮。

    晚上回去还要复习功课。

    许岸算过,哪怕去年把缺考的一门补上,上青大的可能也并非百分百,更别说如今这一年没有在学校读书。

    题刷了一页又一页。

    指尖粗粝,是揉坯时留下的印记。

    她睡得越来越晚。

    好在汝城的冬天暖气烧的热,只穿一件单衣都会出汗,所以常常会把窗户开了缝,冷风吹进来,会吹散不少的瞌睡。

    许岸也曾想起过答应陆临意的那只鹅颈瓶,可手落在泥上,就怎么也打不出形状。

    她好像不太记得他的模样了。

    在北青市的十天被揉碎在窑炉中,弥不得半点印记。

    忙过了寒冬,就临近年终。

    瓷器厂的最后一笔订单发出,就进入了冬休模式。

    赵光远顾念着许岸的学习,直接小年后就给她放了假,叮嘱她明年先不用过来。

    “年初没什么事,你先安心学习,等我需要了再叫你回来。”

    师傅其实并不知道许岸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,只知道她背井离乡一个人来到汝城的,是因为照顾她的外婆去世,舅舅一家不肯照顾她。

    当年他和许岸的父亲是朋友,小姑娘在这方面有天分,年岁不大的时候就来过窑厂,只说一遍就可以掌握大半的理论知识。

    他惊奇,每年暑假都会邀小姑娘来工作室待一待,教一教基本功,那时候想得也不过是不舍得流掉这么好的苗子。

    只不过后来许岸父母车祸去世,她也就再未来过。

    谁成想几年后兜兜转转,小丫头还真成了他的徒弟。

    可也应该有家人,哪怕母亲一支来往稀薄,还有爷爷奶奶。

    所以想着年终岁末,总要让小丫头回家一趟。

    许岸没有多言。

    淮城是没法回去了。

    当年闹得难看。

    舅舅一家过分,她也让他丢了工作。

    两败俱伤的事情,没什么回去的意义。

    可厂区空无一人,宿舍住着也危险,过年期间店铺全部停业,她吃饭都是问题。

    这样想来,还不如在北青市自在。

    安全自由,没人敢在皇城根下闹事。

    姚于菲了解她,临近年关给她打电话,问她要不要来她家过年。

    “反正你舅不敢来我家闹事,你回来过完年咱们一起走。”

    许岸扯了个谎。

    “我今年要在师傅家过年,第一年,师母邀请我去的。”

    姚于菲一听,安下心来。

    嚷着让她好好学习,她回淮城一中给她要了很多复习资料,明天就给她寄过去。

    “邮费可比资料贵,许娇娇,你可一定要考上青大,来北青请我吃饭。”

    许岸应着好。

    许岸原打算在宿舍住到年根,去临近的鹭洲找家酒店。

    毕竟是省会城市,各方面总也比汝城方便些。

    却没想到,刚过了小年,就接到师姐的电话。

    “许岸,师傅摔伤进医院了,你还在县里吗?!”

    她的背脊一凉,脑海中闪过的,是舅舅指着她的鼻子大骂的画面。

    “许岸,有你的地方就倒霉!你克死了你爸妈,你姥姥,你还打算留下来克死我们吗?!”

    第11章 别来无恙

    许岸赶到医院的时候,师傅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。

    手术刚刚结束,人还在观察期间。

    师母坐在病床前削苹果,看到许岸还诧异了一下,“怎么没回家过年?”

    “还没收拾好,想着家里没暖气太冷了,晚点走,”许岸说的有鼻子有眼,人坐下,看着已经睡着的师傅,问道:“师母,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“厂里面做放假前的检查,明明有工人,他非要自己上架子,这下好了,摔了,一把年纪了,逞什么能。”

    师母说得愤愤,若非师傅还在睡着,恨不能手指头把人点醒似的。

    许岸偏头看着。

    腿打了石膏,腰也不见好,就连手腕都缠了绷带,可想而知,摔得当真不轻。

    伤筋动骨一百天,就这架势,只怕要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了。

    许岸几乎没有犹豫,“过年医院人手少,我留下来吧。”

    肖丽丽知道许岸即将参加明年高考的事情,摇着头拒绝,“过两天赵珂就回来了,你安心回家备考,这不用你。”

    怕许岸拗,又加了句,“你师父一个大男人,也不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家照顾,不合适。”

    这话说到了点上,许岸到底没什么借口再留下。

    只是还不放心,想等着师傅醒来。

    倒也的确用得到她,跑前跑后办理住院事务就花了不少的时间。

    等到一切妥当,再回到的病房的时候,已经临近日暮。

    赵光远平躺在床上,哼哼唧唧的听着师母的碎碎念。

    看到许岸进来,好难得找了个出气的对象。

    “庞娟那张嘴,不把门的,让她不要乱说,你看看,你来干嘛啊,快回去复习去。”

    许岸坐在了一旁的护理凳上,给师傅把被角掖好。

    “您不也是不听话,一把年纪还上架子,今天有进窑的坯吗?”

    这话一说,赵光远突然脸色变了变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

    许岸算不得多了解他,但自从十六岁之后就学会了察言观色,师傅不仅有事,还是很难启齿的事情。

    她眼看着,嘴角挂了个笑,偏头跟师母说,“师母,刚刚我回来的时候,住院部让您去签个字。”

    “好,那我去去,你在这看着他点,千万别让他抽烟。”

    “放心。”

    许岸说着,起身跟着师母走到了门边,然后恰到好处的关上了门。

    这才坐回到了师傅床边。

    “说吧,什么事不能让师母知道啊。”

    好一副没大没小的口气,赵光远作势就想敲她的头,许岸虚虚躲了躲,是师徒俩惯常玩的游戏。

    “陆先生想要一套天青釉蝉翼纹指月杯。”

    若是师傅不提,许岸差点要忘记自己生命中还出现过这样一个人。

    天青色难烧,但对师傅来说也不算多么顶难得事情,更何况指月杯,甚至可以机塑。

    犯不着为难。

    “陆先生的单子难做,上次订了一套天青釉主人杯来回反复了数十遍,你师母担心我身体,便不让我接。可他们的单子,哪能是说拒就拒的。”

    更何况陆临意出手阔绰,大五上六的价格,在市场上都是难觅的大客户。

    日后汝瓷想要拓展声望,开交流会走向一线视野,都少不得北青市的关系。

    许岸疑惑,“这一遍还不满意?”

    这就是问题的所在。

    赵光远叹了口气,“陆先生还未过目,是他身边的程总对接的我,可我现在这样,”师傅堪堪使劲,也抬不起手臂,“怕是有问题也没法改了。”

    许岸敛眸。

    她记得程源,跟在陆临意身边,话少而精的男人。

    他们那样的人,只怕也就给师傅几分薄面,若是让他们知道,这杯出自旁人之手,后果难说。

    更何况就凭陆临意的那双眼,是不是出自师傅的手,一眼就能窥探。

    许岸想起他的那个好友申请。

    立刻翻了出来,却发现早就过了期,若是想要通过,要重新向他发起询问。

    她瞬时把头埋了起来,当真欲哭无泪。

    陆先生那样的人被她就这样冷落,她都能想象到,别说给她面子,只怕捏死她的心情都有。

    她当时到底是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,怎么就敢这么拖着他!

    许岸的一颗心拧巴着,越发的苦大仇深起来。

    一老一小师徒二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,皱眉惆怅。

    和窗外太阳已经落下,还尚未亮起路灯的天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