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溪见过初稿,啧啧称赞后,提出不如改个名字。

    “虽说是我家的医案,可由你经手才能有这本书,这书名有失偏颇,不如换成……平安吧!我给人看病,你写字编书,都是图个众生平安。”

    沈棠觉得也有道理,便有了手中这本《平安消疾录》。

    去年夏初,立冬跟着两人从京城回来后,终于说服了冯溪,给冯家老小置换了一个新宅子,又买了两间铺面,开了冯氏医馆。

    无论男女老少,是人是牲口……只要登门,冯家的大夫们啥病都能看。

    又过了几个月,冯溪给自己诊出了喜脉,喜滋滋地夸他。

    “立冬,幸好你提前把家里家外安置好了。若不然,这孩子一来,多耽误我出门看病啊!”

    十月怀胎,瓜熟蒂落,给人接生多年的冯家娘亲,终于亲自接生了自家的小孙女,母女平安。

    全家无不欢欣,商量了小半个月,取名——冯春时。

    立冬来报喜,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。

    沈棠听了孩儿的名字,笑着点头。

    “这个名字好,近水楼台先得月,向阳花木易逢春,听着有朝气,好兆头。”

    立冬憨憨一笑。

    “阿溪说,我的名字太冷,这个名字听着暖和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沈棠翻完了新书,刚放下,偶一抬头,瞧见外边落了雪花。

    “瞧,下雪了,今年的初雪呢。”

    阿珍最喜欢玩雪,等丫鬟们掀开了帘子,“喵呜”一声就冲了出去,在院子里扑来跳去。

    小祁麟头一次见落雪,好奇得很,黑眼珠睁得溜溜圆,拧着身子往外挣,祁怀璟险些抱不住他,便让丫鬟裹了厚衣服,扶着他在门口踩雪玩。

    沈棠看着漫天飘舞的雪花,忽然想起一桩往事。

    “怀璟,你记不记得,去年的正月十六,咱们俩一起出门走百病,在街上逛到夜深,还去趟了冯家。”

    祁怀璟想了一想。

    “想起来了,当时立冬他们还住在小巷子里,咱们差点没找到冯家的大门……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咱们回家时,在大门口遇上一群戏班子的人出门。我在那群人里,看到了雪姨娘……她弯着腰,混在人群中,脸上抹了油彩,可我看得分明,那就是她。”

    祁怀璟一愣,“你是说……”

    “对,雪姨娘没有走丢,而是自己逃出府了。第二日,二表哥派人过来问这事……我说自己毫不知情。”

    当时,二表哥势头正盛,后院形势复杂,祁怀璟又一直说不要和西院有牵扯……她就没有多说半个字。

    如今,西院的人走的走,凉的凉,世事漫随流水,算来一梦浮生。

    祁怀璟听了这话,也不甚在意。

    “哦,怪不得深宅大院,还能走丢了人……你为什么帮她?又没有什么交情。”

    沈棠看着漫天飘飞的大雪,起来伸了个懒腰。

    “因为,你从前曾对我说,希望我活得痛快,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……当年,在大门口对视的那一瞬间,我就想让她逃出去,逃离不喜欢的人,逃离不喜欢的事……”

    她说得感慨,长长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世间女子本就不易,何况她未逢良人——我想成全她。”

    祁怀璟把她揽在怀中,依旧坦诚。

    “不只是从前,如今也是,以后也是。我娶你为妻,就是希望你能过得自在,随心所欲,为所欲为。”

    沈棠弯起眉眼,搂住他的脖子,绽出一抹明媚的笑。

    “那我今天晚上想抱着麟儿睡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!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这人讲不讲理?”

    “不是我不讲理。实在是这小子睡觉不老实,还没学会走路,先学会了踹人,上次踹了我一脚,疼了好几日!还好我皮糙肉厚,若是踹了你可怎么办……”

    他顿了一顿,语重心长。

    “棠儿,你可小心些,千万别学我娘,绝不能惯着他……”

    沈棠早就听惯了这套,撒手丢下他,扭身就走,去陪孩子一起玩雪。

    祁怀璟又把她拉回来,含笑搂在怀里。

    “……还是抱着我睡吧,我乖得很,不踹人。”

    第116章 犹胜春风(结局-广陵)

    三年后。

    夏日午后,祁怀璟刚从外边回来,就瞧见儿子从院中矮树上跳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祁麟!小点声,别吵到妹妹睡觉。”

    祁麟飞跑而过,远远留下一句。

    “知道……了……”

    几个小丫鬟急忙追过去了。

    祁怀璟掀帘子进门时,女儿祁笙已经被吵醒了,沈棠正在柔声哄她。

    “笙儿瞧,是谁回来了?是爹爹!咱们正好不睡了,好不好?”

    两岁的小姑娘,雪团儿般粉雕玉琢,正揉着朦胧睡眼,扁着嘴儿,吭哧吭哧酝酿哭意。

    趁着还没哭出声来,祁怀璟赶紧从沈棠怀里接过了她。

    “让我瞧瞧,我家笙儿今日乖不乖?笑起来好不好看?来,跟爹爹说,笙儿今日在家都忙什么了……”

    等祁笙磕磕绊绊讲完,祁怀璟大大夸赞了一番,父女俩安生坐下后,沈棠才问起正经事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,铺子的事怎么样?说定了没?”

    “说定了,留下三家铺子给西院的娘仨,其余都转手出去……不耽误咱们下个月出发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每年你去京城的时候,孩子总吵着要跟着去。这次真搬去了京城,说不定还要吵着回广陵呢!”

    儿女渐大,夫妻俩早就有搬去京城的念头。

    秦氏守寡后,陆续打发走一院子的莺莺燕燕,总算清净了些,只留下春姨娘,一起养育儿女。

    今年,眼看小祁鸿已满三岁,她的心思也活泛起来。

    沈棠几次察觉她在明里暗里跟在族里运作,暗中传扬家中生意越做越大,可他们孤儿寡母,却没有产业傍身。

    可巧,沈家爹爹的官运沉寂多年,忽然时来运转。

    朝廷准备编修一批丛书,从各地学政院借调一批博学鸿儒,他也在其中,算是一次小小的升迁。

    这么一合计,夫妻俩正好有个正当理由,分家赴京,逍遥度日。

    反正京城也有铺子,有宅子,甚至有庄子……秦氏等人一概不知,真当他有孝心,只为陪老丈人进京安家呢!

    分家之事,族有耆老,旧有惯例。

    越夫人尚在,祁怀璟为嫡,祁承洲为庶,能留给秦氏三家铺子傍身,宗族众人都说三郎夫妇待人厚道。

    如今,分家之事已定,那就只等启程了。

    “棠儿,太太的行李收拾好了么?”

    沈棠摇头,“早着呢!”

    “她收拾了快俩月了,还没收拾完?”

    “光兄妹俩穿过的小衣服小鞋子,就放了好几个大箱子……娘说一件也不许扔,全都要带到京城去。”

    祁怀璟摇了摇头,又忽然想起来。

    “光孩子们的衣服?那我的呢?”

    沈棠忍不住笑了,根本掩不住那抹幸灾乐祸。

    “她说……你的衣服太占地方了,扔掉吧。”

    祁怀璟啧啧叹息。

    “果然啊,我算是彻底失宠了。”

    他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!

    夫妻俩正说着话,正在扑珠帘玩的猫儿忽然警觉起来,从榻上跳了下去,“喵喵”叫着跑向门外。

    原来是画屏回来看大家了。

    去年,画屏出了府,爹娘给她订了门亲事,夫婿是一家点心铺子掌柜的小儿子。

    两家离得不远,就在一条街上。

    沈棠怕这家人不好,亏待了她,细细问过一遍,见画屏又害羞又满足,忽然想起来了——

    怪不得,她当年在沈家时,每次从家里回来,总爱给大小姐带点心吃。

    原来是自小就有情谊。

    白露嫁得更早。

    她的远房表哥在北疆挣了军功,跟着部队凯旋回家后,第一时间来了广陵寻她。

    原本,祁怀璟留下白露,就是为了帮助新婚的沈棠打理家事。

    如今,沈棠早就独当一面,游刃有余,白露也攒了不少银票,祁怀璟又赏了一笔丰厚的银子,助小两口儿安家立业。

    立冬嫁得更更更……早就连人带心留在了广陵城。

    冯溪忙着开医馆,自打有了女儿,他就辞了差事,担负起冯家新宅里的所有家务事,顺便照顾阿灰阿黄阿红阿绿……

    最要紧的事,是照顾女儿。

    他看着这么粗粗大大的人,梳头发,编小辫,扎头花……完全不在话下,花样还挺多。

    偶尔来祁家给三爷办事,他也带着女儿,寸步不离。

    当初,祁怀璟很是看不下去。

    “立冬,不能这么惯孩子。”

    立冬双手抱臂,一眼不错地盯着正在和祁麟玩耍的女儿,语气诚恳。

    “三爷,你不懂。”

    祁怀璟嗤之以鼻,自己比他还早当爹,怎么就不懂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