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莉雅知道，她没有时间来慢慢适应这个全新的环境。

    但她可以做什么呢？她又无法让对方站的地方突然裂开一个缝，然后一脚把他踢进去！

    荒唐的念头就这样一闪而过。

    可仿佛正是为了回应这荒唐的念头，轰隆一声，地动天摇。

    艾莉雅难以置信地低下头，看见一道裂缝出现在倒影的脚下，并且很快就变得更宽，一路蔓延至远方，像有人突然撕开了白色冻土上的结痂。

    身处心灵的投射中，一切都是可以被改变的，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真实。

    她抬头看向仍在以莱佐形象示人的倒影，两人的眼神短暂地交迭在一起，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相似的错愕和惊惧。

    大地开始愤怒地吼叫和战栗，它的骨骼和肌腱拒绝继续承受这似乎不会有尽头的冰霜禁锢。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，冰层就彻底断裂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，艾莉雅和倒影一下被甩到半空之中，然后又一起尖叫着坠落下去，狠狠摔在光滑的雪块上，开始不受控制地朝着某个方向滑去。

    艾莉雅抓不住任何东西，几近徒劳地着看眼前的景象飞速闪过：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的白色碎冰，远处几乎呈现出祖母绿色的冰洋，还有身下初露端倪的岩石层，这太初剧变时便被冻结留存下来的记录。

    在这混乱之中，传来了倒影的吼声，理应遥远，但在她听来却觉得近在咫尺，几乎像是来自她自己的脑海之中。

    “不想一起死在这里的话，就快点用其它的画面来接住！”

    其它的画面？接住？艾莉雅不太听得明白，但她仍然记得，在石像的回忆中，冰川崩塌之后，就是河流……

    世界颠倒。

    有冷冽而决绝的风刮过，吹来白山罂粟的花瓣，在半空中轻盈地漫舞。下一瞬间，艾莉雅和倒影齐齐摔入奔涌不息的河流之中，寒冷的水扑面而来，像千万把刀同时扎在身上，只有花儿对此毫不在意。

    沉入水面之下的那一刻，他们立刻被激流推着向前冲去，与鱼群共游，水中有一排排树木的根在飞速往后撤去，它们看起来既在往下生长，也在往上生长。

    身为修女的艾莉雅此生从未游过泳，因此根本没有水性可言，只能单纯凭借本能，像条将死的鱼一样狼狈地扑腾，但水已经灌进了她的口鼻，她愈挣扎，就愈觉得自己在往下沉去，窒息的感觉使她回想起自己被奇美拉石像用水流杀死的那一夜。

    水，狂暴得令人害怕的力量。

    她难受得不得了，无心祷告，更无心在意倒影现在身在何处。她此刻心中唯一的念头，就是确信自己马上要再度失去意识了。

    突然之间，某种粗糙而坚硬东西抵住了她的脊背，将她从漆黑的水底推向上方。指定网址不迷路：seyaz hou 8.c o m

    浮出水面的一刹那，艾莉雅猛地吸入一口空气，随即开始剧烈地咳嗽，心中却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。她看见岸边覆盖着一层雪的树林中，巨型的麋鹿正在成群飞奔，像是在与河流赛跑。它们的体积大得不可思议，光是一对鹿角就有足足两个成年人那么高。

    艾莉雅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幸运的，她遇见了一只经过的远古鲟鱼，这种大鱼的脊背上长着如同护甲般的骨板，恰好将她从死亡中托举而起。

    在极短暂的时间内，她与它在古老的大河中共行，而后分别，她继续向前漂流，而它继续逆流而上——现在是鲟鱼的繁殖季，它将在河流中寻找自己钟情的地方，产卵、繁衍、进化。

    艾莉雅想要游到岸边，浑身却疼得不得了，根本无力穿越激流和涡旋。

    她回想起倒影所说的话和刚才经历的一切，迟疑了片刻，哆嗦着，紧紧闭上眼，试图去回忆着石像之后所经历的一切。

    想象中的坠落并没有发生，与之相反，一切变得异常平静和温暖。她的一半身体仍在水中，但这次，水要更加浅而平缓，温和的浪潮有规律地拍打在她的脸上，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，尝到了一丝……咸味。

    艾莉雅虚弱地睁开眼，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寂寥的海滩上，远方是弧形的地平线。这一望无际的大海，让她想到白鹿修道院旁的海，但要更蓝、更平和。

    她头晕目眩地撑着身下粗糙的沙石，试图站起来，可只是刚刚抬了个头，身后就有人扑过来，掐着她的后颈，把她的头狠狠按进水中。

    对方是谁，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又咸又腥的海水灌进嘴里，艾莉雅拼命抵抗着身后的力量，手还在死死抓着那把沙石。她心中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动物式的愤怒，这对她来说堪称罕见的情感。

    愤怒于倒影这执着的、毫无理由的杀意，也愤怒于自己的无用，在物竞天择的世界里，她真的活该被淘汰？

    在挣扎间，她终于找到了腿部活动的空隙，狠狠一脚踹向倒影的膝盖。倒影吃痛地闷哼了一声，倒在海滩上，然后又再度扑过来，那仍在滴着水的指尖，这就要再度触到她的脖颈。

    然后，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。

    世界再度翻转，倒影猛然察觉到自己的身后不再是空气，而是变成了坚硬粗粝的砂岩。艾莉雅正跨坐在他腰上，大口喘着气，湿透的黑色长发像海草般凌乱地贴在脸侧，赤裸的小腿也完全露了出来，上面布满了泥泞和血色的划痕。

    她的一只手死死攥着他湿漉漉的衣领，另一只手正举着工匠敲打岩石时会使用的铁凿，碧绿色的双眸中透着被逼至绝境者才会有的疯狂和不顾一切。

    感觉到她紧贴着他的皮肤似乎在散发着愤怒的热，他的身体一紧，心底里同时生出渴望和排斥。

    而她盯着他，嘴唇发白，颤抖着挤出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你是我的倒影，你得……听我的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