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淮晏并没有说话,但那无声的、如同实质般压向陆漪涟的目光,裹挟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戾和洞穿一切的冰冷审视,比任何其他动作都更具压迫感。

    陆漪涟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,反噬的剧痛在他的骨髓里反复穿刺,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碎玻璃。

    他死死扣住桌沿,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,牙关紧咬,将喉头翻涌的腥甜和濒临崩溃的痛呼死死压住。冷汗顺着苍白的额角滚落,滴在冰冷的桌面上。

    陆漪涟强迫自己抬起头,迎上父亲那双淬了寒冰的眸子。痛楚之下,那双与他肖似的眼里,只剩下被逼到绝境后的、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。

    宋悦茫然地看看脸色铁青、浑身散发着骇人气息的丈夫,又看看对面摇摇欲坠、面色惨白如纸的儿子。

    她完全无法理解这凝滞得让人窒息的气氛,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闷闷地发慌。

    她本能地伸出手,想去拉陆淮晏的衣袖,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颤抖:“老公……宝宝他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没事。”陆淮晏的声音低沉得可怕,他难得打断了宋悦的话。终于移开了钉在陆漪涟身上的目光,转向宋悦时,那暴戾的寒意瞬间被强行压制,换上了一副温和平静的假面,只是眼底深处那片冻土没有丝毫融化,“只是不小心打翻了碗筷,吓着宝贝了。”

    他伸手,带着安抚性质的力道,轻轻拍了拍宋悦的手背,那动作看似温柔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控制。

    陆淮晏重新坐下,动作沉稳得看不出丝毫波澜。他甚至亲手拿起公筷,为陆漪涟换了一双新的筷子放到他面前,声音平淡无波:“吃饭。”

    那两个字,轻飘飘的,却像两道沉重的枷锁,狠狠砸在陆漪涟的心上。

    陆漪涟看着眼前那副崭新的筷子,又看了看对面父亲那张完美无缺、平静得可怕的侧脸。

    他知道,父亲什么都明白了。

    那平静的海面下,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。

    他沉默地拿起筷子,指尖冰凉,几乎握不住那轻巧的物件。

    每一口食物咽下去,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炭块,伴随着反噬的剧痛,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。

    这顿饭,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煎熬着结束。

    陆漪涟几乎是靠着残存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回到房间。

    反噬的余波仍在体内肆虐,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钝痛。

    他反手锁上门,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身体缓缓滑落,最终瘫倒在了冰凉的地板上。

    他蜷缩起来,像一只受伤的兽,剧烈的喘息撕扯着喉咙。他死死按着心口的位置,那里明明没有任何伤口,却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,正持续不断地灼烧着他的灵魂。

    他眼前阵阵发黑,苏言的话在耳边尖锐地回响:

    【反噬之苦,如附骨之疽,会随你心意妄动、越界之心而生。】

    他刚才只是看着母亲对父亲那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亲近,只是心底那微不可察的刺痛和妄念。

    “呵呵……”压抑的、破碎的笑声从他齿缝里挤出来,带着血腥气。

    他成功了,也彻底将自己推入了无间地狱。

    这痛楚,是他觊觎不该属于自己之物的代价,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路。

    陆淮晏将宋悦哄回房间,看着她带着些许不安睡下,为她掖好被角。做完这一切,他脸上的温情终于褪去,只剩下了刺骨的冰冷和翻腾的怒火。

    男人转身,径直走向陆漪涟的房间。

    没有敲门。

    只是用钥匙将着厚重的实木门给打了开来,少年蜷缩在地板上的身体猛地一震,但他没有抬头,甚至没有试图站起来。

    剧痛的余韵还在侵蚀他的意志,他甚至连维持一个像样的姿态都做不到。

    陆淮晏高挺的身影立在门口,逆着走廊的光,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陆漪涟紧绷的神经上。

    他走到陆漪涟面前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如同败犬般的儿子。

    银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,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近乎残酷的了然。

    “苏家的符术,”陆淮晏开口,声音低沉平缓,每一个字却都像淬了毒的冰凌,“‘男妾’命格。”他缓缓蹲下身,冰冷的视线近距离地锁住陆漪涟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脸,“为了绑住她,为了取代我?还是……为了取代他?”

    陆淮晏伸出手,那骨节分明、曾经无数次温柔抚摸过宋悦的手,此刻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力道,猛地钳住了陆漪涟的头发,强迫他抬起头,对上自己那双深不见底、翻涌着暴戾寒霜的眼眸。

    “说话!”

    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陆漪涟的下颌骨。

    剧痛迭加着屈辱,让陆漪涟眼底的死寂瞬间被点燃,燃起一簇疯狂的火苗。

    他被迫仰着头,直视着父亲眼中那片冰冷的、属于上位者的审判之地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,却因为剧痛和钳制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陆淮晏看着儿子眼中那熟悉的、属于陆怀宴的倔强和疯狂,一股混合着滔天怒意和尖锐痛楚的情绪不由得狠狠攫住了他。

    他猛地松开钳制,像是甩开什么肮脏的东西,站起身。

    “好,好得很。”陆淮晏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狂躁和毁灭欲,“你想绑住她?你想永远留在她身边?低贱如妾也要?”

    他猛地转身,大步走向陆漪涟的衣柜,动作粗暴地拉开柜门,从最深处一个上锁的暗格里,抓出了那个被陆漪涟深藏已久的、装着羊脂玉坠的丝绒盒子!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不知道?”陆淮晏拿着那个盒子,转身走回陆漪涟面前,脸上是近乎狰狞的冷笑,“你偷偷摸摸准备的‘心意’。”

    他猛地将盒子摔在地上,丝绒盒子弹开,那块温润无瑕的羊脂玉坠滚落出来,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却刺眼的光泽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你配吗?!看吧,你在那上面下的咒不还是没有可用之地吗?”陆淮晏的声音如同惊雷,在狭小的房间里炸开,带着刻骨的鄙夷和愤怒。

    男人俯下身,再次逼近陆漪涟,笑道:“你想要她?行!我成全你!”

    陆淮晏直起身,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,掏出一个由整块深色木头雕刻而成的小盒子。

    他打开盒子,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样式极其古朴、颜色深沉扳指。扳指内部,刻着一个极其细小却清晰无比的“晏”字。

    那是陆家祖传的信物,象征着陆家嫡长子的身份。

    “明天,跟我去一个地方。”陆淮晏的声音里带着不容违逆的、最终的审判意味,

    “带好你那块玉。当着陆家列祖列宗的面,用你的血,起你的誓!”

    陆淮晏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块孤零零的羊脂玉坠,又落在陆漪涟身上,如同看着一件即将被打上烙印的物品。

    “既然你如此‘虔诚’地选择了这条路,”他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,“那我就给你一个名分。一个陆家祖祠承认的、永世低伏的‘名分’。”